掛掉電話後, 肖也盯著照片足足看了兩分鐘。

照片是側拍的，唐卡靠在樹上, 表情模糊不清。

但陳文軒卻照得非常清晰, 他眼中的深情和溫柔, 仿佛隨時都會溢出來！

肖也暗自咬牙，最終還是選擇拿起車鑰匙出門。

唐卡靠在樹上，一陣天旋地轉，世界在她眼中，也開始逐漸改變形狀。

“走吧，我送你回家。”陳文軒出聲。

“等會兒, 我想看看這裏。”唐卡小聲說。

“看這裏？”陳文軒困惑。

“嗯, 看到對面那些高樓大廈了嗎？我剛來燕京的時候，就曾經下過決心，將來一定要做個有錢人, 站在這座城市的最高建築上，告訴那些曾經鄙夷過輕視過我的人，窮人的家的小孩照樣可以出頭，誰都不比誰高貴, 茍活到游戲終結時, 才是真的贏家。為了這個目標, 我付出了很多東西, 時間、顏面還有自尊，但同時也得到了很多。現在，我離它們依然遙遠, 但是我能感覺得到，自己離想要的東西越來越近了……”她夢囈般地自語。

“你天資聰慧，又願意努力，上天不會辜負勤奮刻苦的人。”陳文軒語氣真誠道。

從上中學那會兒，他就知道，這是個非常要強的姑娘。

哪怕她啃著冷硬的幹饅頭，就著5毛一片的辣條、穿著不知道哪個姐姐淘汰下來的衣服，但她骨子裏矜持高傲。

在整個年級裏，她家庭條件最差，但卻學習最好。

永遠都是最後一個離開，次日卻又是第一個出現在教室裏。

唐卡幾乎沒有什麽生活費，所以除了在學校上課之外，回家還要做農活、幹家務。

在食堂裏，她很少點菜，米飯配上自制的辣椒醬，就著一杯白開水，就這麽過了一年又一年。

生理期來了，她連衛生巾都沒有錢買，只好用便宜的衛生紙疊起來，一摞摞地塞在口袋裏。

有時候不小心出了意外，她就把校服脫下來系著腰上，在同學們的竊竊私語中離開。

每次交書本雜費時，她都會顯得很尷尬，總是等到老師催了又催、念了又念之後，才帶著一堆零鈔上交。

放學回家時，她總是喜歡走路，因為會經常冷不丁發現驚喜，偶爾撿個玻璃瓶或者破舊的書本紙箱子內的東西，存起來將來都能換成錢。

別人扔掉的舊毛衣，她也能拿回去洗洗，把線拆下來織成手套或襪子。

她撿破爛兒時，很少在意別人的目光，因為已經習慣了。

但每次陳文軒看到她，心口都會抽疼。

沒有經歷過那種生活的人，永遠不會懂貧窮有多致命。

沒有希望、沒有光，日子總是陰暗而壓抑。

但她卻總是很樂觀，笑瞇瞇的，不懼任何流言蜚語。

“我將來，一定要掙很多很多錢，這樣，我就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了。”她說。

“你想要什麽生活？”陳文軒問。

記得當時唐卡明顯楞了一下，好一會才慢悠悠地回答。

“我也不知道，但肯定不是過現在這種日子。”

十三歲的她，聲音迷茫而堅定。

時間過得飛快，轉眼已經過去了九年。

她二十二歲，在燕京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、賬戶裏也存了一筆錢，事業上有貴人相助，如今活得有聲有色，足以秒殺99%的同齡人。

但是，陳文軒依舊很心疼她。

因為少時沒有享受過哪怕一次物質上的滿足，導致她野心勃勃、視錢如命，還在努力追求人上人的生活……

在這一刻，陳文軒特別想說：夠了唐卡，你已經得到很多東西了，停下腳步歇歇吧，在最美的年華享受下生活的樂趣、品嘗下愛情的甜蜜……以後的路，就交給我努力吧，你想要的，我都會幫你爭取！

但是當他看著唐卡那張臉、那雙眼睛，他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。

她如今缺的不是錢、而是被生活磨礪掉的那份尊嚴。

鈔票可以換很多東西，卻無法彌補她被歧視、嘲諷、羞辱、絕望的那些痛苦。

所以，她並不需要仰仗依賴任何人來讓生活富足安定。

而是想通過努力打拼，把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一點點向命運討回來。

所以，就這個時候，讓她停下無疑是潑冷水。

陳文軒懂她，至少，比肖也更懂她。

“好了，咱們已經欣賞過了，我也明白你的雄心壯志了，你現在要做的，不是在這裏感慨、籌劃人生大計，而是趕快回家，好好睡一覺，進來好好規劃一下安廣廈的未來！賀飛鴻他們這會兒，肯定已經知道月亮灣的事了，對方暫時沒有動靜，不代表以後不會搞小動作，安廣廈現在可經不起任何折騰……”陳文軒說。

“啊，你說特價對！方若溪搞了幾次都沒得手，她絕不會善罷甘休！”唐卡突然不迷茫了，她像大夢初醒般，重新燃起了鬥志。

但是身體，依然無法跟酒精抗爭。

“我叫個車吧！”陳文軒說。

“好的。”唐卡溫順點頭。

陳文軒笑笑，還沒有擡手，有輛車已經停在他們身邊。

車上坐的是個眉目狹長氣質清冷的男人，他推開車門，註視著唐卡。

“上車！”他冷冷道。

肖也不看陳文軒，一來他不喜歡這個男人，二來他也瞧不上對方。

雖說安廣廈的事，他在中間做了回牽線人，幫忙讓成俊他們搭上了陳長勝，但是他目前的處境，在肖也看來依舊不入流。

唐卡看到肖也後，身體僵了有五秒，然後看向陳文軒。

“你坐前面還是後面？”她問。

“我是來接女朋友的，但我不是出租車司機！”肖也抿著嘴角說。

“你先跟肖先生回去吧，我還得順便買點東西。”陳文軒說。

唐卡又是一陣沈默，她心裏在糾結。

陳文軒是專程來陪自己，如果她上車走人，實在有些不厚道。

但是留下來，肖也肯定會生氣，他這個人看似胸襟寬廣，實際上心眼兒比針尖大不了多少。

而且……她註定不可能跟陳文軒有結果的，即便兩人走到一起，唐家和陳家也不會同意。明知不會有未來，那還是不要給希望的好！

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，陳文軒的爸爸是鎮長，媽媽家裏也是三代經商，家底頗厚。

雙方家庭知根知底，他們根本不可能瞧得上她。

托唐發根的福，他們老唐家在周邊幾個鄉鎮都是出了名的臭氣熏天。

據不久前弟弟唐寶的電話說，有人給老四唐德說媒。

結果唐發根開口就要三十萬彩禮現金，除此之外，還得要求有車有房。

如今越是窮鄉僻壤的地方，越是緊缺女孩子。

最近幾年清溪經濟發展不錯，很多人包山種果梨樹，在政府扶持下也開始小有積蓄。

30萬雖說有點可怕，有的家庭勒勒腰帶、再找親戚朋友們借借，還勉強能湊得起。

房車問題也不大，但凡有兒子的，自建房基本上早就都蓋好了。

車子也都有，幾萬塊錢就能買一輛，哪怕平常沒機會開，逢年過節也得推到大門口洗洗擦擦，要不然，就得被街坊鄰居猜測是不是租來的，又或者手頭緊給賣了。

但是要命的來了，唐卡的要求是：房和車都得掛在自己兒子名下。

前幾天，弟弟唐寶跟她說這件事，聲音裏都透著絕望。

“人家男的聽完當場臉就綠了，直接罵了一句你當女兒是鑲金的麽，不就是個還沒結婚就流產兩回的破爛貨嗎……四姐聽到之後，差點沒哭斷氣兒！她早相中那個男的了，覺得人家長得帥，而且還有門手藝，會修車賺錢，還跟我美滋滋的說，以後打算開個店面做生意，賣點配件什麽的，結果就這樣了。我站在旁邊都臊得慌，當時地上有縫，我肯定當場就鉆進去了！”他說。

唐發根這人就沒底線，做出什麽事兒唐卡都不奇怪！

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兒子，實際上就是為了滿足私欲和面子！

“後來呢？”唐卡問。

“後來咱們家名聲就更臭了啊，也徹底沒人給四姐說媒了，現在差不多整個清溪都傳遍了，說誰要娶她，就得連小舅子都娶了！那天三嬸悄悄的跟我說，現在大家都在議論，說四姐將來肯定嫁不出去，就連我也跟著遭罪，將來肯定娶不到媳婦兒！沒人願意把姑娘嫁到咱們這種家裏受罪，生一個姑娘不行，還得再生一個、再生一個、一直生到有兒子為止，跟母豬下崽似的……現在誰家丫頭不寶貝啊，除了咱們家！五姐，你說咱們幾個上輩子是不是挖他祖墳了，所以這輩子他就變成親爹來折磨我們？”唐寶無奈道。

“或許吧！”唐卡也沒辦法。

“還有一件事兒，可把我氣壞了！陳文軒每一次回老家，都在咱們附近轉，不知道誰把這事告訴他媽了。昨天我去他們家領田地補助款，那女人居然陰陽怪氣的警告我說，他們兒子有出息了，多少女孩子倒貼著往上粘，讓我跟五姐說說，要你徹底死了這個心，只要他活著，咱們兩家就不可能結親！當時我就火了，直接告訴她，我五姐聰明又有本事，那眼光高著呢，根本不可能看上他兒子！”唐寶氣呼呼的說。

唐卡倒是沒往心裏去，還安慰了他幾句。

不過她卻清楚知道，自己跟陳文軒沒戲。

不管他們兩個有沒有感情，都沒有在一起的可能。

陳文軒他媽，那是十裏八村的美人，生意人能說會道，再加上娘家頗有勢力，幾乎沒人敢惹。

陳文軒是獨生子，從小被家裏人捧著長大，對父母也是百依百順。

這麽一個和睦幸福的家庭，跟唐家結了親，那是200%沒可能。

唐卡敢夢自己和肖也結婚，都不幻想跟陳文軒談戀愛。

她這會兒坐在車上，隔著窗戶，看著陳文軒身影逐漸遠去，既悲哀又心酸。

“既然舍不得他，那為什麽還要上我的車？”肖也冷冷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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